不知是否承續了殖民地的遺緒,早期在非洲做生意,隱約感受到「弱肉強食,適者生存」的「叢林法則」依然存在;眼前的所見所聞,一切都有稜有角,線條分明,對比非常強烈!膚色、景色、菜色、顏色、天色無一不鮮明亮麗;即連對話的語氣都要高亢近乎喧鬧,肢體動作也要誇張近乎戲劇!優雅、温柔、婉約、細緻在這裡幾乎是不存在的。朝夕的耳濡目染,我都快成了黄皮膚的黑人;我動作一樣誇張,語調一樣高亢,連脾氣都天天在火頭上!仗著功夫電影的横行當地, 我不得不冒充是Bruce Lee的親戚 (黑人永遠分不清東方人的面孔!),走路都要帶點架勢;雖有點可笑,但十足管用。「余豈好強哉?實不得已也!」試想每天背包裏都放有黑人幾年也賺不到的錢, 我卻是單槍匹馬,來回穿梭於各國人種混雜的市場;豈只「三脚六肩」,牛仔褲的右後囗袋隨時都插著一支由鐵鍊串著二截鉛管做成的「双節棍,鍊子還故意垂放在口袋外,一路嘩啦作響, 好不嚇人! 別以為我是行家,我連木製的都耍不了,就甭說這又沈又重的鉛管双節棍;一不小心打到, 輕則黑紫,重則痛徹心扉,開不得玩笑!但黑人兄弟就是認定我會耍,儘管我未曾使過一招半式,只因為我是華人!(功夫電影看太多了!)
但夜路走多了,總會碰到鬼;有一回竟然被搶了! 歹徒從背後賞了我一記悶棍 (正面依然還是怕我),醒來時人已在「醫院」。 說醫院是有點恭維、抬舉了它。 我記得睜開眼睛時,依稀矇矓的視線,首先看到一位披著白色護士袍的黑女人,大力士般的身材,光著大腳Y子;手裏拿著一個已長鋁銹的便當盒,一打開,裏面有幾支已發黄的注射筒。 黑護士隨手拿了一支去抽一個玻璃罐裏的藥劑,然後要我站起來,褪下褲子,準備在我的屁股插上一針;看到這裏,我已按耐不住,早就嚇醒!再仔細一看,病床上連個床單都没舖,原本該是淺黄色的海棉床墊,不僅外表彷彿沾了一層黑色油漬, 還坑坑洞洞的;又站到地面上,才發現地板連水泥也没糊。 至此,不管我再怎麼自豪如何善於適應非洲的環境,這個針決計不能打! 我已經被一棒打昏, 若這一針再插下去,肯定會再昏一次。 所以甭說脱褲子,我反而勒緊皮帶,匆匆去辦了出院。 回頭盤算了一下損失,不巧的是那天我手氣不佳,僅從客戶處收到幾張未到期的本票, 現金倒不多,搶匪那一棒算是白敲了!
有一回得到另個非洲國家出差,但訂不到機票,而我又必需在約定的時間到達,當下決定搭野雞車前往。 說來是夠大膽的,因為除了黑人司機,還有兩個黑人乘客;路程約七百公里, 中間需路過另個國家,因是第一次走陸路,路上的狀況不甚了解;黑人司機開車像逃難,踩著的油門幾乎没放鬆過,我的腎上腺素已飆到不行,那兩位黑人老兄似乎司空見慣,竟好整以暇打起吨來;車窗外的景色,實在說是不賴的,一會兒沿著海濱公路走,海天一色;一會兒鑽進荗密的棕櫚樹蔭,經過了一個小漁村,村民仍用古老的方法在捕魚,時空錯置,彷彿進到了電影的場景;車子不經意溜過了一座已廢棄的小鎮,典型的殖民地建築,斑剝傾圮的屋牆,野草藤蔓在空隙中滋長著, 只能由灑落的陽光去想像昔日的榮景。
車子在靠近國境邊界的檢查哨旁停了下來,走出了兩個頭戴扁帽,身著迷彩軍服,手持步槍的士兵。 司機說是例行性的檢查,我也趁機下車鬆鬆筋骨。 黑人士兵很驚訝看到東方人的面孔在此出現,其中一個還問我認不認識「Jackie Chen」; 一時間我反應不過來,他接著比出蛇形拳的招式,我才知道他講的是成龍的蛇形刁手, 我騙他我是成龍的表親,而且依樣畫葫蘆,也比了一下蛇形拳。刹那間,那位黑兄像見到鬼似地往後退了兩步,露出滿口森森白牙,臉上堆著乾笑說:我是比著玩的,你不要當真! 他邊說, 手上的步槍邊在我眼前揮舞著,我還真怕他不小心給扣了板機。看似有點嚴肅的場面, 被這一突發的鬧劇給沖淡,另個黑人士兵也就草草看了看護照就讓過。 等我上了車,又行了會, 司機才說原本黑人士兵對來往的車輛旅客都會刁難,順便索點過路費,大概被我的蛇形刁手嚇得忘記要錢。 接著司機又問了句幾讓我噴飯的話:你真的是Jackie Chen的表親嗎? 這下子居然有六顆牛鈴般的眼珠子盯著我,等著答案,我笑笑不置可否。 有趣的是,剩下來的路程,車速明顯慢了許多,同車的兩位黑兄臉上也多了一份敬畏,我心裏則暗暗感激著武打片的恩澤庇佑,真是無遠弗屆!
我有位客戶,他的店就開在撒哈拉沙漠南端邊緣的一個城市,固定一段時間,跑來向我批貨。 好幾次他邀我前去看看市場,我總以無暇拒絕。 但終究難卻他的盛情,應允前往。 這次我得搭國內線班機去,而國內機場與國際機場規模、設備有著極大的差異, 猶如一座簡易破落的跑馬場,候機室也僅用些木料釘釘補補,很是克難。 我就坐在木櫈上待等著,突然一股強大噴射氣流往候機室直灌而來,吹得室內東西一片混亂, 我起身去看個究竟。 原來是一架準備起飛的客機的機尾正朝著無門的候機室,我暗自奇怪, 那有這門子的起飛? 可是身旁的旅客都若無其事,不以為意,顯然是我大驚小怪了! 又再等了會,聽廣播說我欲搭乘的班機即將到達,這時間大廳內的候機客刮起了一陣騷動, 窸窸窣窣把隨身行李背著、扛者、拉著彷如面臨大敵,接著一群人蜂擁而出,直接衝到飛機跑道,我雖不明所以,卻也跟了出去。 未幾, 一架中型客機出現在天際,徐徐冉冉朝機場低飛降落; 機輪才甫着地,這群候機客就奔也似地衝了過去,他們似乎早料定飛機會停在某個點;但飛機卻轉了個彎,依然繼續滑行著,這群聰明人又算出了下個點,背著、扛著、拉著行李又跟了去;可是他們又算錯了,飛機再度轉彎向前滑行,後頭一群人照舊緊追不捨.....。 候機客在跑道上追飛機,這等奇觀,我還是首見哩! 飛機終於停了,機員放下梯子,機上的乘客還未下來,機下的已迫不及待衝上去, 其神情像極了攻城掠地的戰士。 一個機員出面吆喝了一聲,把梯子給抽了回去,這招顯然有效!俟機上最後一乘客才下梯子, 機下的轟烈登梯再度開始,胖的、瘦的、男的、女的把一個窄窄的登機梯擠的讓人看了於心不忍。擠不上去的,就從梯子側邊攀爬而上。 機員再度出現,再吼一聲,梯子又被抽回去,並且放話,若不排隊就不給上, 機下這群勇士總算乖乖就範,拾階而上。 從追飛機到搶樓梯,我始終冷眼旁觀著, 待他們都就座了,我才拎著公事包從容地上機,輕易地找到了座椅;不都有位置嗎? 那......剛剛那陣忙亂,所為何來? 我不得不發笑,實在是憋不住了! 而看到那群甫坐定的勇士, 擦汗的擦汗,聊天的聊天,早已把方才的慘烈戰鬥拋諸九霄雲外,彷彿啥事也沒發生過;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心情轉換是如此迅速,簡直神奇!
我一直很喜歡(莊子)裏的一句話:「乘物以遊心」;年輕時曾不斷幻想自己的心能遨遊多遠? 每當飛機衝過了厚厚的雲層,從窗孔望去,是一片藍得令人心醉的天域,刹時感覺自己猶如扶摇而上九萬里的鵬鳥! 而今那份「豪情壯志」已逝,惟幾番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」的感受迄今仍濃濃縈繞於心懷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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